最是寻常冬青树
从春到夏,路边繁花更迭,油菜花灿烂,红叶李柔弱,樱花烂漫,海棠招摇,夹竹桃艳丽,都是旧时相识,如老友相伴,上下班路上也多了几分情趣。那一日,忽见路边满是微微发绿的白,未及看清,已有浓浓烈烈的香气从车窗的狭小空隙钻进来,青涩中带着甜味。是什么?放慢车速,定睛细瞧,竟是冬青——那最寻常的行道树。 冬青树立在路边,既不高大,也不美丽。在春夏的繁茂里,他就那么默默陪衬,没有桃柳的张扬;在秋冬的萧瑟里,他就那么默默苍绿,没有松柏的肃穆。什么时候都不起眼,什么时候都不热烈,就那么绿着绿着,竟也会“花开时节动京城”?瞧去,一大片一大片,马路两边连绵不绝,树上如同覆了一层厚厚的雪,“香雪海”这个词用在这个时候再恰当不过了。边缘隐隐渗着黄绿,雪白雪白的繁花盖住肥厚的叶片,盖住满树的浓绿,难怪我一下子没有认出来。停下来细看,花蕾火柴头大小,抑或豌豆大就已经是极致了,开放的花朵那样小,却不显得单薄。许多小花形成一簇,许多簇花开满一树,极力舒展的白色花瓣,朵朵向上,露出嫩黄的蕊,像在歌唱,像在欢笑,更像是在喝彩。一树一树举着,如燃烧的火炬,如飘扬的旗帜…… 初识冬青是在师范,知道它的学名叫做大叶女贞。老师带领我们随便剪一支,找一块松软的土地扦插下去,浇点水,不几日就能成活了。因为好奇,上完生物课,我们还常常东剪一支西插一支,惹得“陈妈”直嚷嚷:“哎哟,不能这么弄啊,乱七八糟的长出来不像样子啊。”我们可不管像样不像样,围着她笑着闹着,只是好玩罢了。 “陈妈”是我们的班主任,教生物的,年近五十,个子不高,身材发福,走起路来有点一顿一顿的,穿着也不讲究,不时就听到她扯开大嗓门嚷嚷,颇似邻居老大妈的感觉。新学的课文里有“吴妈”,有调皮的学生戏称她为“陈妈”。很快大家都叫开了,她也不生气,还呵呵呵地笑。那时我们只有十五六岁,一个个初离家门,难免想家。她对我们有如自己的孩子一般,事无巨细,无微不至:降温了要添衣,生病了要吃药,带着我们去春游,领着我们去野炊。还真是个妈,“陈妈”开始叫得顺口起来。 有一学期,我做她的课代表,每次课前都要给她拿教学挂图和实验器材。挂图要挂在高高的架子上,我够不着,便把架子用脚勾着放倒,平着挂好再竖起来,恰好被她看见,她立马大声夸奖:“你们看,这就是会动脑筋的,你们要向她学习啊。”弄得我不知所措,吐吐舌头回座位去。有时候,我来不及去器材室拿实验器材,她一进教室,就大声批评:“欸,怎么回事啊,快点啊去拿,要不然来不及啦!”又或看见我的辫子扎得不对劲了,笑着嚷嚷:“你两个辫子又扎得一高一低了。”引得大家都朝我这看,我只得红着脸低下头去重新扎,悄悄问后面的同学高低是否一样了,为了这,后来我索性把辫子扎成一个马尾。“陈妈,陈妈”喊着喊着,语气里多了一份亲切。 我们几个兴趣小组的学生,常常在陈妈的指导下做一些小实验。看到杂志上有一个关于叶绿素分解的实验,她叫我们也做做看。我们跟着做了,发现实验数据跟杂志上的相差很大,我去找她,她看了又看,跟我说:“你再去试试看,如果还是不一样,你可以把它写出来。”我照着她说的,在实验室熬了一个通宵,实验结果依然是我原先的数据,跟书上不同。陈妈鼓励我把过程写出来给杂志社投稿,我写完就把这件事给忘了,因为我觉得杂志社不会搭理我们这些小毛孩子的。谁知不几天,杂志社就登出了那篇文章。我开心得不知所以,举着杂志找到陈妈,蹦着跳着。“陈妈,陈妈”喊着喊着,语气里多了一份感激。 有一次,陈妈带我们几个做鸽子标本,她在旁边指导,到了要在内层抹一层砒霜的时候,她戴上手套:“你们几个走开,这个我来弄,砒霜是有毒的。”我们何尝不知道有毒啊,眼巴巴看着陈妈伸手沾了砒霜,忍不住小声喊:“陈妈!”“没事的,没事的。”她笑嘻嘻地,不慌不忙完成这个步骤。“最后也是我来缝吧,沾到砒霜就不太好了。”她似乎是自言自语的。我们几个心慌慌看着她最后完成,才长舒一口气。“陈妈,陈妈”,喊着喊着,语气里多了一份尊敬。 最难忘的是陈妈叫我们学做叶脉书签。冬青,桂花,玉兰的树叶,都被我们洗净,放入氢氧化钠溶液内煮,不多时,叶子开始发黑,要把叶子捞出来放进清水里洗。陈妈又大声嚷嚷:“不要用手拿,不要用手拿,有腐蚀性的,用镊子或者夹子轻轻取出来。”我们一个个小心翼翼,取出叶片,洗干净后,放在玻璃上,用牙刷顺着叶脉方向刷,清水冲洗,最后只留下叶脉,染上颜色,扎上丝带,就是艺术品了。我试过几次,冬青的树叶不行,刷一刷,都烂了,就只剩下中间的一根叶脉。陈妈看见大声说:“我就跟你说过,这个不行的。冬青叶肉厚,所以才能四季常青啊。”于是,冬青就跟美丽的叶脉书签无缘了。 那是一份极需要耐心的功课,大家一边做叶脉书签一边小声八卦。我们见到过陈妈的老公,那是一个气宇轩昂的男人,大家都说,陈妈配不上他。也有去过她家的同学不服气:“我见过陈妈年轻时候的照片,漂亮着呢!”漂亮?真的无法跟矮矮胖胖的陈妈挂上钩啊。不知是谁,说给陈妈听到了,她说:“我年轻时也漂亮的,现在老啦。”眉眼里竟有了几分羞涩。大家都乐了:“陈妈年轻时漂亮的,现在还是漂亮的。”她呵呵呵笑得很开心。 (图片来自网络) 陈妈教了我们两年,可“陈妈”这个称呼我们一直叫了20年多年。据说,陈妈一直到退休都没有评到教授,但她教我们认识的花草树木一直陪伴着我们,走到哪里都有相知,都不会孤单了…… 不几日,冬青的花朵颓败了,很快又隐没到更迭的花事中去,默默地站立着,举着满树的苍翠,亦如素日的寻常。 老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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