欢迎你打开九号酒馆的第篇故事

“小二，上茶”

“你呢？你想变成什么？”

“我想变成风。”

1

孟泽深做了个梦，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条鱼，身子又长又柔软，背上有三根细细的银色丝线。

鱼在长着水草的大河里游动，它拨开平静的水面，从远处看，就像是长了一双水做的翅膀。

游啊游，水的温凉润着肚皮，孟泽深能真切地感受到那股凉意，他梦见那条鱼，也就是自己，游了很远很远，也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。

直到耗尽了力气，鱼才终于疲软了似的，身子一轻，沉了下去。

孟泽深也是在这个时候突然惊醒，他睁大了眼睛，一脑门的冷汗。

他大喘着气平复内心的波涛。知了嘹亮的叫声传进耳朵，他往窗户边看去，阳光像一把剑，斜刺进来，在桌面上展开锋利的轮廓。

房门被轻轻推开，一颗蓬松的脑袋探进来，大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，很是灵活。

忽然，她眼睛一弯，“啊”了一声，一下子蹦上了孟泽深的床，把孟泽深骑在身下，大声笑着。

孟泽深四仰八叉地躺在凉席上，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。

“小莓，你又欺负深深了。”奶奶站在门口瞪了一眼床上的女孩，语气里却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。

“起床喝汤了，我炖了玉米排骨汤。”

“哦！”女孩又一下子跳下了床，朝门外奔去。

小莓本名叫肖美美，是孟泽深的表姐，由于名字念起来拗口，奶奶就顺口叫小莓了。

于是大家都跟着叫小莓。

2

这是三年级结束的暑假。

孟泽深坐在门口台阶上，端着碗，心思却不在碗上，而是仰头盯着上空的枝叶发怔。

密密麻麻的叶子，一片挨着一片，在阳光的照射下，闪闪烁烁。

“心里又憋着什么坏呢？”肖美美悄悄走到他身后，见他没反应，嘴角一翘，冲他耳边大喊：“孟！泽！深！”

吓得孟泽深一激灵，把碗丢出去老远，一道清脆的响声，地上便散落着碎片和汤以及啃了一半的玉米。

“碎碎平安碎碎平安。”奶奶忙拿了扫把出院子来打扫，被孟泽深一把夺了去，他把地上打扫干净后，头也不回的出了门。

一放暑假就被大姑送过来的表姐肖美美，孟泽深从心底里讨厌她，标榜着自己是大城市里的人，处处嫌弃孟泽深，还一身的小姐病。

孟泽深沿着小河边走，河水很浅，被太阳光照射着，像一条细长而柔软的银色带子。

日上三竿，温度渐渐爬高，不由得让人感觉到炎热。

蝉鸣尖锐而响亮，在万里无云的晴空下来回穿梭，响彻整个村庄。

孟泽深不想再走了，他走到河边的一棵柳树下，在树荫处坐了下来，两条细长的腿朝前伸展，凉凉的尖尖的草叶抚摸着他的小腿肚子，他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微笑。

没一会儿，孟泽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顶着他的小腿，他动了动，立刻发现，草丛下面埋藏着一条四脚蛇，他顿时两眼放光，屏息凝神地伸出手准备去抓。

这小家伙机灵的很，像是预感到危险，呲溜一下逃窜了，孟泽深二话不说爬起来，急火火地跟在后面。

小家伙爬上了马路，孟泽深也追上了马路，就在他欲发力往前一扑时，一辆车飞快地驶来，突如其来的喇叭声吓得他一颤，摔在了马路中间，当即晕了过去。

3

孟泽深迷迷糊糊间，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脸上扫来扫去，黏黏的，麻麻的，还伴随着哼哧哼哧的喘气声。

难道……孟泽深心底蔓延出一阵恐惧，他在电视上听到过，狼的喘气声就是这样的，又大又粗。

想到这，他紧紧地闭上眼睛，希望这一切只是梦。

喘气声远去了，脸上也没有东西了，孟泽深渐渐放松了面部，这果然是一场梦，不由得笑出声来，一边睁开了眼睛。

柳树的枝条柔柔地垂下来，随着风飘动，斑驳的光点无时无刻地变换着形状。

在这阵风里，孟泽深闻到了从未闻过的香味，不浓烈，却好像能把魂给勾了去。

他眼皮往上一抬，就映入一张白皙的脸，紧皱的眉头，紧抿的唇线，红透的耳垂，两只黑葡萄似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。

那阵消失的喘气声又回来了，孟泽深偏头一看，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，瞪着本来就不小的两只眼睛，一脸惊奇而兴奋地看着面前的声音源头。

“哇！大白狗！”他叫出声来。

大白狗无比热情，主动凑上前，满是唾沫星子的舌头在孟泽深脸上甩来甩去，他却丝毫不嫌弃。

过了好一会，孟泽深才想起来身边似乎还有个人，他用余光瞟了一眼，撩起衣服下摆擦干净脸，站起身拍拍裤子，朝对面的男孩笑了笑。

男孩的个头比他矮上一点，此刻仍然抿着唇皱着眉，一副担忧的样子。

“你好。”孟泽深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起来，用手抓了抓后脑勺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

“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。”不光是对面的男孩，还是地上这条哼哧哼哧喘气的大白狗，孟泽深都是第一次在村里看见。

男孩依旧没说话，酷热的天气，他却穿着长袖长裤，神奇的是，脸上竟一点汗也没出。

难道是个哑巴？孟泽深的眼睛里写满困惑，正准备张口时，男孩说话了。

“它不是大白狗。”男孩看了眼地上摇尾巴的狗，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：“它有名字，它叫铁锅。”

然后，整个村庄仿佛都飘荡着孟泽深的笑声，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，但就是觉得好笑。

4

后来，每天上午，孟泽深来到河边，总能看见铁锅和那个男孩，他们安静地依偎在树下，像一幅静止的画。

孟泽深心里痒痒，突然想搞点破坏。

他从马路边捡起一块石头，静悄悄地走到他们身后，再大叫一声，用力将石头丢进水里。

石头与石头碰撞发出闷闷的响声，倒是这突如其来的喊叫把铁锅吓跑了。

孟泽深扶着树干大笑，却在接收到一束凉凉的目光后又戛然而止。

他好像总是一副不太开心的样子。

孟泽深盘腿在他身侧坐下来，跟他一起眺望着，远处的田野一片金黄，丰硕饱满的稻穗垂着脑袋，风一过，还能闻到丰收的味道，以及，那股不浓烈却勾魂的香气。

两个人不说话，就这么坐着，听着流水的律动，听着热烈的蝉鸣，感受着铺天盖地的热浪。

孟泽深不停地用余光观察着旁边的人，他的皮肤非常白，光斑落下的地方仿佛正在发着光。他的脸也长得非常好看，让人看一眼就能深深地记在脑子里。

可是他总是穿着长袖长裤，脸上没有一丝表情，只有在看向铁锅的时候，眼睛里才会露出几分柔和。

“爸爸妈妈离婚了。”

孟泽深以为自己听错了，睁大眼睛，大气不敢出，转过头怔怔地盯着他的侧脸看。

那张像画一样好看的侧脸。

“他说他已经不爱妈妈了。”他转过头来，眼底的悲伤一层一层，如同潮汐似的涌上来。

孟泽深不知道这个时候该怎么办，以前他欺负别人的时候，都是一副坏人得逞的嘴脸，从来不会去同情他们，现在，他好像有点讨厌这样的自己了。

“不是还有你吗？”孟泽深露出一个苦笑。

5

他叫李淮鱼，他说这个名字是爸爸起的，因为妈妈喜欢宽阔的大海，喜欢大海里自由的鱼。

“那淮呢？”孟泽深一脸天真地问。

李淮鱼身子后仰，双手撑在地上，他的长睫毛像把小扇子一样扑闪，这时，孟泽深又觉得，他十分温柔。

像妈妈那样的温柔。

“淮就是爸爸，爸爸要保护妈妈。”

孟泽深有点难过，因为他记不起爸爸妈妈长什么样了。

“孟泽深！”肖美美双手笼在嘴边，不停地喊：“孟泽深！孟泽深！”

他忽然有点感谢肖美美了。

“去我家玩吧！我奶奶煮的绿豆汤可好喝了！”孟泽深站起身，也不管地上的人愿不愿意，拎起他的胳膊就往家的方向跑，一边跑还一边招呼铁锅：“大白狗！走咯！”

“它叫铁锅！”李淮鱼认真地纠正。

“大白狗！”孟泽深看了他一眼，笑起来。

两个男孩子奔跑在道路上，细碎的笑声变成一连串清脆的大笑，铁锅也高兴的汪汪直叫。

“哟，你还会交朋友啊？”肖美美瞅准时机，迅速地把勺子伸进孟泽深碗里，舀了一大勺绿豆。

“肖美美！”孟泽深忍不了了，平时也就算了，今天还有外人在呢，她怎么总这么嚣张。

就在他气呼呼地瞪着对面幸灾乐祸的肖美美时，李淮鱼从自己的碗里舀了一大勺绿豆放进孟泽深的碗里。

“交朋友好啊。”奶奶笑着补充，端了个满是缺口的碗往地上一放，说道：“来来来，大白狗，你也吃。”

“奶奶，它叫铁锅。”李淮鱼再次纠正。

孟泽深觉得认真的李淮鱼别有一番乐趣，使坏似的说道：“大白狗，大白狗，大白狗。”

“铁锅铁锅铁锅！”

说完，两个男孩子相视一笑，继而伏在桌上大笑起来。

孩子间的友谊就是这么简单。

6

夜晚，蟋蟀在草丛中鸣叫，月光透过窗户铺洒在桌面。孟泽深从抽屉里小心地摸出一个小小的奥特曼模型，拿在手上摩挲着。

在所有的奥特曼中，他最喜欢的是迪迦，因为迪迦又酷又勇敢，他想把这个代表着勇敢的迪迦奥特曼，送给李淮鱼。

孟泽深想告诉他，即使妈妈离开了，可是妈妈永远都是妈妈。

孟泽深想的太过入神，连肖美美什么时候进来坐到他床上他都没发觉。

“孟泽深。”她轻轻地叫着他的名字。

“你知道李淮鱼住在哪吗？”

肖美美异于平常的温柔话语让孟泽深内心一紧，他咽了口唾沫，没搭话，仿佛在等着她继续说下去。

“他住在村口那幢超大超豪华的别墅里，我听其他叔叔阿姨说，他家超有钱，可是他妈妈搞破鞋，找野男人。”肖美美的语气很平静，平静的像个大人。

这些跟李淮鱼有什么关系？孟泽深想，双手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。

“你别和他玩了，你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，他迟早要走的。”

孟泽深还是没说话，肖美美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，就轻轻地离开了。

他呆呆地走到床边躺下，望着幽黑的天花板，感受着夜晚的凉意，思绪无比的混乱。

7

他又做了一个梦，梦里，男人和女人无休止的争吵，他瑟缩在房间的门后面，小小的一团，听着还无法理解的话语，以及一阵又一阵破碎的声音，让他幼小的心灵也跟着这些声音一起破碎。

奶奶拍打着桌子，声嘶力竭地喊：“你们别吵了……想想孩子吧……”

画面一转，男人和女人终于停止了争吵，他们一起出现在大门口，他以为他们要开始过上幸福生活了，用尽力气奔向门口，结果一不小心摔在地上，他不哭，咧着牙没长齐的嘴，冲他们使劲地挥着手。门口的人却像没看见他一样，冷漠地转身离开。

“没人要！没人要！没人要！”同龄或者大一两岁的调皮的孩子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谣言，指着他的鼻子，唱着自编的儿歌，朗朗上口。

他像头小豹子似的冲上去，与他们展开殊死搏斗，最终满是伤痕地回到家，奶奶一边为他处理伤口一边掉眼泪。

“孟泽深！孟泽深！”肖美美不停拍着他的脸，语气里带着着急。

孟泽深慢慢地睁开了眼，模糊的看见有张脸在他上方，他伸出手挥了挥，就被握住。

“是我，肖美美。”肖美美拿着纸巾擦掉他脸上的水，嫌弃道：“不至于流这么多汗吧。”

“热。”孟泽深偏过头没敢看她，伸手把纸巾抢了过来，胡乱在脸上抹着。

肖美美也没有生气，轻轻地叹了口气，道：“昨晚我说的话你也别多想，我不该干涉你交朋友，你喜欢和他交朋友你就去。”

语气老练的像个大人。

“我妈接我回去了，”肖美美站起身，“你不来见见你大姑妈？”

“深深！”大姑笑着走进来，将床上的人一把拉起，道：“这臭丫头没少欺负你吧？亏你还是个姐姐呢！”

大姑用食指点了点肖美美的额头，又看着孟泽深，说道：“想不想跟着大姑去城里玩玩？”

孟泽深摇了摇头。

中午吃过饭，肖美美便跟着大姑走了。走到门口时，她冲孟泽深大喊：“孟泽深！我会回来的！”

她还以为自己是灰太狼呢。

8

村里最豪华的大别墅在村口，远远就能看到蓝色的像宫殿一样的屋顶，仿佛在发着光，吸引着人靠近。

孟泽深畏畏缩缩地贴着墙头走，在门口踌躇良久，进行了一番强烈的心理斗争，还是决定回去。

然而就在这时，铁锅在铁门内叫了起来。

孟泽深蹲下来，用门口的盆栽做盾牌，探出脑袋，冲着铁锅摇摆不定的脑袋竖起一根食指，示意它安静。铁锅哪里肯，反而叫得更欢了。

脚步声正在靠近。

孟泽深立马把头像乌龟一样迅速地缩了回去，一边留心着铁门内的动静。

有人打开了铁门。

是李淮鱼吗？

正要偏头一看究竟，就被铁锅庞大的身躯扑倒在地上。

“最好别回来了。”孟泽深听见有个女声这么说道，随即传来铁门上锁的声音。

“大白狗，”孟泽深揉着它柔软的脑袋，问，“你家主人呢？”

铁锅当然不会回答他。

孟泽深站起来，好像听到了一阵琴声。他立在原地，仔细聆听。琴声好像是从这幢房子里传出来的，他不知道是什么曲子，却听出了一丝淡淡的忧伤。

是李淮鱼在弹琴吗？

这个念头一闪而过，孟泽深就无奈地朝地上笑了笑，然后对铁锅说：“大白狗，我带你去玩好不好？”

于是，道路上，田野里，小河中，一人一狗尽情地撒着欢，犬吠声和笑声交织在一起，如一首动听的歌，在天地间回旋。

9

暴雨说下就下。上一秒还晴空万里，下一秒，雨点就像豆子一样洒落，紧接着，大雨倾盆，瞬间将孟泽深和铁锅浇的湿透。

然而，他们却好像更兴奋，肆无忌惮地在收割完后的稻田里疯跑，鞋子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。

雨来的快去的也快，等他们站上河面上那座短短的石桥，雨一下子停了，仿佛被一股什么力量给收走了。

孟泽深拿出兜里的迪迦奥特曼，高举向天空，学着电视上看来的动作和台词，大声呼唤着：“迪迦！”

铁锅立刻绕着他上蹿下跳地乱吠，甩着一身红色的泥点子，就像在为他制造音效。

不远处，有个人影向他们跑来，等那个人影再近一点的时候，孟泽深看清楚了，那是李淮鱼。

铁锅也看清楚了，立刻跑了过去，从毛发上抖落下来的雨珠散发着亮晶晶的光芒。

“孟泽深！”李淮鱼站住，大喊。

“李淮鱼！”孟泽深也回敬道。

两人就这么一来一回地大喊着，在一碧如洗的天空下肆意地笑着。

电线上停满了休憩的燕子，一道长长的彩虹在山头延伸，他们仰面躺在被雨水冲刷过的地面，感受着背后湿热的温度，规划着未来的模型。

“我不喜欢新妈妈。”李淮鱼一手搂着铁锅，一只手直立着。

孟泽深有一瞬间想要去抓住那只白皙而瘦长的手，又立马把这个想法扼杀在摇篮中。

“你以后想变成什么样？”孟泽深问。

“我想，有喜欢做的事就立马去做。”李淮鱼把手放下来，偏过头，黑葡萄似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看着他，跟铁锅的眼睛简直一模一样。

他问：“你呢？你想变成什么？”

“我想变成风。”孟泽深眯着眼睛，用手去遮挡太阳。

那一刻，他好像真的变成了风，身子无比轻盈，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。

10

孟泽深再次来到那幢别墅的门前，铁门依旧关着，他猫着腰，透过铁栏的缝隙往里看，门正好被拉开，他差点打了个趔趄。

“小朋友，你找谁呀？”一个慈祥的老爷爷非常亲切地问道。

“你认识李淮鱼吗？”孟泽深一脸认真地看着老人，补充了一句：“他是我的朋友。”

“嗯……”老爷爷扶着门，眼睛微微眯着，看上去仿佛睡着了。

“他在这里哦。”老爷爷笑着打开了门，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。

孟泽深欢喜地跨过铁门，便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对话声——

“如果有人来找李淮鱼，那一定是孟泽深，他是我最好的朋友！”

“奶奶——你听到没有？”李淮鱼拉着老人的胳膊撒娇，铁锅也在一边兴奋地吠叫。

“知道啦知道啦！”老人拍拍孙子的小脑袋瓜，话语里充满怜爱：“这孩子……”

“还不是你给惯的？”老爷爷接道，随即提高音量，“淮鱼，看看谁来了？”

“孟泽深！”李淮鱼两眼放光。

“李淮鱼！”

两个小朋友就这样，只是着叫对方的名字，就好像是一件无比开心的事情了。

.5.3

顶图/麻海夕微

编辑/顾晞妖妖

封面摄影/摄影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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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前言：

酒馆编辑后记：

我是芹兽

“酥到心里就是黑凤梨”

“和醋缸男友的日常”

“孩子间的友谊就是这么简单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