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鸠占鹊巢”如今形容强占别人家园或位置等恶劣行径，为典型的贬义成语。然其初义并无强占之意，情感上也不含贬的色彩，而是用来借喻新娘喜庆的婚嫁场景的。

这条成语源出《诗经·召南》的《鹊巢》篇，原文是“鸠‘居’鹊巢”，而非“鸠‘占’鹊巢”。为说明问题，先引录该诗首段如下：

维鹊有巢（喜鹊呀有个窠巢），

维鸠居之（鸠鸟哇要去住它）；

之子于归（这个女子出嫁了），

百辆御之（百辆车来亲迎她）。

《鹊巢》是《召南》的第一篇，《召南》在十五国风中位列第二，与第一的《周南》合称“二南”，是《诗经》中领头的两组诗。朱熹《诗集传》说，《周南》第一篇《关雎》是“王者之风”，《召南》第一篇《鹊巢》则是“诸侯之风”，写“诸侯之子嫁于诸侯”，“此诗之意，犹《周南》之有《关雎》也”。因而《鹊巢》也像《关雎》一样，是一首非常重要的诗。

以上是传统的古注说法。如今一般认为《关雎》只是一首写男女恋爱之诗，《鹊巢》则是男女婚嫁，只是恋爱与婚嫁双方都是贵族。诗人以比兴手法，把新郎喻为鹊，把新娘喻为鸠，新郎备好了婚房，去迎娶新娘，新娘就要来住新郎备好的婚房了，如郑玄笺：“犹国君夫人来嫁，居君子之室。”这就是“鸠居鹊巢”最初的喻义：女子出嫁之后以夫家为家。

如今年轻人结婚，男方也常被要求先买好婚房，而且房产证上还必须写有新娘名字，甚者据说有准岳母要求准女婿只写新娘一人名字的。此类婚嫁行为，不妨说是现代新版的“鸠‘占’鹊巢”，而非原来喜庆的“鸠‘居’鹊巢”。

“居”字古今都是中性词，“占”则多含贬义。我国传统的宗法社会中，男性历来都是社会主体，女性大多依附于男性，因而男婚女嫁的结果，便是女方住进男方家里，这在旧时很正常。《鹊巢》所反映的便是这种传统的社会现象，所以用了中性词“居”。

但“鸠居鹊巢”用于婚嫁初义的比喻用法似仅此一例，后来未见类似用法，而其情感色彩却全都转向了贬义。如唐刘知几在《史通》卷三的《表历》中，对班固《古今人表》把上起庖牺下迄秦皇都编入断代史《汉书》的做法进行了严厉批评，认为这种把非汉代人物放入汉代史书的做法，无疑就是“鸠居鹊巢”，是非常不妥当的。这里“鸠居鹊巢”的情感色彩就已趋于贬了，后来“居”演化为“占”，就完全成了典型的贬义成语。如纪昀《阅微草堂笔记·如是我闻（四）》之“我自出钱租宅，汝何得鸠占鹊巢？”又有演化为“夺”和“僭”的，如《三国演义》三十三回：“公孙恭曰：‘袁绍存日，常有吞辽东之心；今袁熙、袁尚兵败将亡，无处依栖，来此相投，是鸠夺鹊巢之意也。’”《醒世恒言》卷十七：“若是小婿承受，外人必有逐子爱婿之谤。鸠僭鹊巢，小婿亦被人谈论。”“夺”和“僭”也都明显带有贬的色彩。

以下再说说“鸠”是个什么鸟。

毛亨传释为“鸤（shī）鸠”，而“鸤鸠”古人又有两说：一谓布谷，一谓八哥。今人也或取布谷，或取八哥的。王先谦《诗三家义集疏》认为应是八哥而非布谷。他说“今布谷鸟南北多有，小儿聆声能识，其不居鹊巢甚明”，而湖南则有“阿鹊盖大屋，八哥住现窝”的民谚流传，所以应为八哥无疑。之所以会有布谷之说，他认为是“‘布’与‘八’、‘谷’与‘哥’，皆双声字”的缘故，北人“闻南方呼‘八哥’，以为即是‘布谷’”，所以才有此误释。

至于鸠为何要去居鹊巢，毛亨传认为“鸤鸠不自为巢”，所以才去“居鹊之成巢”。朱熹则明确说是“鸠性拙不能为巢”的缘故。至于要去“居鹊之成巢”，则是因为“鹊善为巢，其巢最为完固”的缘故。但鹊巢又为何会让鸠住进去呢？王先谦有一个说法，说是“鹊性好洁，鸲鹆（qúyù，鸤鸠之别称）伺鹊出，遗污秽于巢，鹊归见之，弃而去，鸲鹆入居之”。这鹊巢之所以会被鸠住进去，那是因为鸠故意弄脏了鹊巢，而鹊喜欢干净整洁的缘故。看来鸠为了能入居鹊巢，是很动了些小脑筋的。

可能正是因为鸠历来被认为拙于为巢的缘故，常用的自谦语中，就有一个成语叫“鸠巢计拙”，比喻自己不善经营而拙于生计。只是鸠之所谓“拙”，似仅拙于为巢而已，因为从它动脑筋去污秽鹊巢以使鹊“弃而去”，以及入居“最为完固”的鹊巢看，它应该是很有些智慧和辨识能力的。因此，“鸠性拙不能为巢”的说法，从本质上去分析的话，或许并非是笨拙而是因为懒吧。

(本文刊于《咬文嚼字》年第6期。我刊邮发代号4-,欢迎至各地邮局订阅。也可拨打我社邮购部电话-订购。或在淘宝网搜索“咬文嚼字”选购。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