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尘零度忍耐之一小说月报7期精彩
精彩导读 年,我曾写过一篇随笔。开始几段是这样的: 他还差四个月就高中毕业了。他在旧金山最好的私立天主教会学校上学。但是,他不知道自己面临的将是怎样的命运。 我知道他,是通过他的父亲——我的同事。 那天我在开会,他竟然把我叫了出去。我看他神情异常紧张,脸色比往日的嘴唇还要红。我想,不知道这个世界上,能有什么天大的事儿,让他如此神不守舍。 他说他必须请假离开一下,学校打来电话,他儿子发生了一些事情。那天,他没有像答应的那样回来上班,第二天他也没能来上班。 我猜想不出他孩子能出什么事。他8岁随父母从香港移民到旧金山,妻子是马来西亚移民,育有一儿一女。儿子高中12年级,他刚好50岁。为了儿子的将来,他们把他送到了这里最好的教会学校。去年夏天,还送儿子去英国学习。他儿子滑冰很棒,拿过奖,近乎专业水平。看得出来,他们这对亚洲父母,不是一般的亚洲(在美国,亚洲父母被认为是不惜血本投资教育的)。 这篇随笔写完,四五年过去了,我仍然无法把这件事情放下,于是,有了小说《零度忍耐》。 在写作过程中,我又了解到美国很多的州已经通过了法案,允许成人适量吸食和存储大麻;吸大麻者更可以通过医生处方,合理合法地吸食大麻,这,也包括青少年。这当然是一件令我这样的母亲担忧的事情,因为当时和两个儿子聊到此事时,他们没有一点儿我预想到的惊讶和不解,反而风轻云淡地告诉我他们曾经都被“过堂”。显然,他们两人都很“幸运”,因为当时他们觉得大麻的滋味很disgusting(“令人作呕”),于是,他们成为了“安全”一族。我惊叹:毒品原来就在我们的身边,在孩子的书包里,在孩子上学放学的路上…… 而在之后了解学校董事会处理这一事件的过程中,一个念头在我的脑海里再也挥之不去——也许我们每一个人都吸过毒,也许这个毒,不是大麻,而是一种盲从、一种任性、一种执迷,甚至是一种传统、一种信仰…… 我不知道。等到了修改的时候,我的脑海里闪现的问题已经变成了:我们需要一个怎样的世界留给我们的孩子们? ——秋尘 一 刚过中午,露茜一接到电话就忧心忡忡地离开了办公室,半高跟的皮鞋哒哒、哒哒地踩在水泥地板上,鼓点一般,愈发催着她一路小跑下了楼,出了办公大楼,往捷运车站赶。 电话是儿子学校打来的,确切地说,是儿子学校的校长亲自打来的,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。电话里那位名叫乔治的校长——她现在都不记得他姓什么——沉重严肃的声音,让她的心揪成了一坨百无头绪的乱麻。儿子出事了——这是她的第一反应——恐怕还不是件小事。但在旧金山最好的天主教私立中学里,一个高中生,又能出什么大事儿呢? “请你马上来学校一趟。”校长在确认了她就是安迪的母亲的时候,迫不及待地说,简直是在下着命令。 “有什么事情吗?我下午可能,可能走不开。”她很有礼貌地回答,好像因为自己工作忙而不能马上去学校而感到十分的歉疚。 “是件很严重的事情,你必须马上就得来。必须。”校长的口气不容置疑。 她不由自主地说了声OK。 校长挂了电话,连声“再见”都没说。 她今天真的很忙。哦不,其实她每天都挺忙。医院系统更新的项目到了关键的时候。市政府和厂家正进行着拉锯战似的激烈辩论,为项目是不是该如期上马打得不可开交。下午两点说好了要开会做最后的拍板。 但是,她必须去学校,如果说工作重要,那儿子更重要。自从两年前老公放弃了在美国的金饭碗,决定回国创业,追寻他的中国梦之后,露茜的生活里就只剩下了两件事:儿子的教育和自己的工作。两年前,她把儿子送进了这里学费昂贵、最能代表纯正美国精神的、由天主教会办的圣玛利亚私立高中。这是一所号称专门为哈佛提供生源的著名学府,进了这所学校,就等于进了保险箱,即便不能上哈佛、斯坦福,耶鲁或普林斯顿也如囊中之物。她要让儿子上哈佛,以证明她没有白在美国留下来。为了让儿子同意去这所离家近一小时车程的贵族学校,她特意给儿子买了一辆崭新的敞篷宝马。她告诉儿子,只要你学习好,想要天上的星星妈妈都会帮你去摘。 儿子去了圣玛利亚高中后,她就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。她庆幸自己有一份不算差的政府工,有一份不错的医疗保险,能让她和儿子在这片远离故土、无依无靠的客地他乡,安稳顺利地活下去。这份工作,是她和儿子在美国生存下去的根。至于老公,她不怪他,她知道他并不是毫无牵挂地离开美国,离开她和儿子的。老公走后不到一年,她就把这事儿想清楚了,也说服了自己:没有梦的人即便活着,也不过一具行尸走肉。如此说来,老公活着,还算是个人,一个有梦想的大活人。她不能,也无权阻止他回国追梦,既然阻止不了,就由他去吧。 可是,每每想到自己的梦时,她就十分郁闷。她无数次地问过自己,自己的梦是什么。每次她都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。因为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有梦的,小的时候她想过做警察,上大学后她曾想做个法官,后来还想过去做记者。再后来她就出国了,结了婚,做了妻子,拿了学位,找到了工作,又做了妈妈。等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家——老公和孩子,再回过头来,发现自己的梦不知道在哪儿给丢了。如今她不再想做警察,也不要去做法官,更不想去当记者。那么,她的梦是什么呢?她怎么能没有梦呢?没有梦的人,是行尸走肉。不,她不是行尸走肉,绝对不是,她得有梦,一定得有。 可是她又真切地知道,其实她真的没有梦。如果一定要说有,那也不是关于她自己的,而是关于儿子的——让儿子接受最好的美国教育,最好的世界教育。当年她因为高考发挥失常,没上清华,只去了北工大——这成为她终生的遗憾。一提到清华,她心里就怅然若失,牙根发酸,好像在嚼几粒酸葡萄。谁不知道她的分数上清华那可是绰绰有余的。可惜,命运就用北工大打发了她。于是,儿子安迪一上高中,她便紧张了起来,全力以赴地为他设计,不去哈佛也得进斯坦福。前年夏天,她还把儿子送到英国剑桥读过一个学期,可惜儿子嫌那里死气沉沉,没有一点美国的生气。于是,她也不再多想,就是哈佛了。经过无数遍的确认,她最终还是认定,现在自己最大的梦想就是让儿子上哈佛。如果儿子真进了哈佛,她的美国梦就算实现了。 露茜来到圣玛利亚高中的时候,已经是下午三点四十五分了。这时候孩子们都已经放了学,校舍后面的操场上可见影影憧憧的身影。安迪就应该在那里进行橄榄球训练吧,她想。前阵子儿子说他已经被学校橄榄球队录取为正式队员了。她十分高兴和得意,没想到当年自己给儿子提出的要求,儿子真的努力做到了。其实,安迪并不适合打橄榄球。儿子出生时就羸弱多病,所以很小的时候他们就送他去练武术,可是安迪性格文弱,一点也不像他爸爸生来猛武,而是喜欢舞蹈、体操。当时他们也没有多想,觉得能练身体就好,没想到后来安迪越练越上了瘾,把个英勇魁梧、玉树临风的胚子练成一粒小巧玲珑、古灵精怪的小精豆身材。她承认儿子的舞跳得的确很好,连旧金山芭蕾舞团的教练都几次电话劝说,要儿子入团。但露茜终究没答应,练什么芭蕾呀,在美国打橄榄球才是正宗。要融入美国,就要参加美国人的运动。 走进红砖白瓦的扇形学校主楼,迎面就是校务办公室。站在接待窗口前,见里面有两个女学生和一位中年女人。两个女学生,一个歪着头正在打电话,另一个离窗口近些,站在一个巨大的复印机前复印着东西。她对复印机前的女孩说了声“嗨”,声音不是很高,甚至连复印机的轰鸣声都没有压住。好在女学生听见了,把视线转向她,笑容可掬地问:“我能帮你做什么?”露茜说她和校长有个约见。女孩听了,脸色立刻凛然起来,转过头去,叫着:“麦迪伦——” 她这才想起来那个坐在后面的优雅女人就是校务秘书,名叫麦迪伦。麦迪伦站起了身,露出友好的笑容,和风细雨地说:“你一定是安迪的母亲吧。请进来,校长正在等你。”她的话音刚落,刚才在打印机前的女孩儿小跑几步,已经打开右边关着的门,请她进去。走进门里时,她无意间注意到,屋里的三位女性都在注视着她,包括刚才在电话上的女孩。显然,刚才麦迪伦的话,暴露了自己的身份。显然,安迪出事了,恐怕真的不是件小事。 麦迪伦抱着一袋卷宗,把她带进了光线明媚、宽大亮堂的校长办公室,放下卷宗后就转身,礼貌地带上了门走了出去。 校长似乎没有一点客套寒暄的意思,只站起身来,算是欢迎了她,又指着巨大的办公桌对面的沙发椅请她就痤。校长大概手上有事,不愿意中断,便又坐回屏幕前,在键盘上专注地敲打着。本来就心神彷徨、忐忑不安的露茜,想着刚才电话里校长那不容置疑的急切口吻,现在却是这般的无视与怠慢,心下些许不爽,更是不安,却又不能怎样,只得坐下来,把小半边屁股垫在看上去舒适豪华的沙发椅上。 校长她当然是见过的,但都是在学校的大会上,远距离的,不算接触的那种接触。除了他的名字,乔治,她对他一无所知。硬猜的话,估计有五十左右的年纪,但不敢确定他是什么族裔的人,可能是意大利那边的,又或许是西班牙人的后裔。她又一次感到很惭愧,儿子在这里上了两年半的学,这恐怕才是她第三次、最多第四次来学校。每学期开学的openhouse,学校会专门邀请家长来校了解孩子的课程安排,如果没记错的话,五次邀请她只来了两次,倒不是因为工作走不开,而是因为她觉得没啥必要。当年自己上高中,甚至考大学,父母不是也都不理不睬的吗。总而言之,只要儿子的学习成绩过硬,一切都不是问题。 校长还在忙着,露茜便放松了些许,小心的、尽量不发出声响地往沙发椅后蹭了蹭,总算坐稳了些,心里也踏实几许,才注意到校长的身后是一个比双开门还大的落地窗,窗外有片小花园,大朵大朵的白玉兰层层叠叠,遮天蔽日,开得之好,要不是风吹过掉下了几片花瓣,定会让人以为那是些假花。花圃的另一半是些半高不高的山茶,再有一簇簇矮小敦实却茂密如织的燕子掌,分别开着深紫色的大朵花和粉白色的小碎花。再后面是铺着青绿草坪的大操场,与远处的天空连成一片,衬着近处的花树,真是一幅天然的壁画。 校长终于忙完了手上的活儿,转过身来,看见了露茜,才忽然想起了什么,一边把麦迪伦留下的卷宗挪到面前,一边说:“你儿子吸食大麻。你知道吗?” 露茜愣住了,显然没有听懂校长的问话。只听见了“大麻”——一个不祥的,却从没觉着会与她有什么关联的词。当她终于有点明白过来眼前这个白人校长在说什么的时候,她简直被这个问题吓坏了,像只猛然被袭的小鸟,呼扇着双手在胸前不停地摇摆着,大叫着:“不,不会的。不可能!不可能的!” “我知道你一定不能相信。不过,请你镇定一下。”乔治校长的口气中似乎有一种妥协,更有一种埋怨,甚至是责备。 露茜感觉自己全身开始发凉,而且还在继续一点点地凉下去,凉到开始发颤,说不出话来。她本来就不是那种会为自己争辩的人,遇到争辩的事情,她总不自觉地躲。 “他不仅吸毒,而且贩毒。” “不——”她想说不可能,忽觉全身无力,无力到难以把后面的“可能”两字送出口来。 校长打开桌上的卷宗,从里面拿出一张粉红色的折叠小册子,递了过来,说:“你应该见过这个吧?” 她伸手接过来,看见最上面的校徽旁写着“健康与食品安全”。她当然是见过这个的。每学期一开学,儿子都会拿一大沓儿这样的东西要她签名。打开折页,果然在另一面的最底下见到了自己浑圆的花体签名。但坦白地说,她从来没有好好看过,因为她根本认为这些都与自己的儿子无关,也永远不可能发生关系。她注意到签名的上方,有一段文字用着色笔涂抹过。“Itisunlawfulforanypersonknowinglyorintentionallytopossessmarijuanaormarijuanaproduct.”(任何人知情或有目的地持有大麻或大麻产品是非法的),“Unlawfulpossessionofoneavoirdupoisouncesormoreofmarijuana,exceptforthefirstoffenseofthepossessionofnotmorethanoneavoirdupoisounceofmarijuana.””(除非是初犯者且持有的大麻不超过一常衡盎司。持有一常衡盎司或更多的大麻,是非法的。) 她来来回回看了几遍,并没有完全看懂,但大体明白了儿子是私藏了某种毒品,大概就是小册子上的那个“marijuana”。 “你儿子有一辆天蓝色的敞篷宝马,没错吧。”校长问。 她点了点头,那是当初儿子不肯来这所学校时,她答应给买的,这也是儿子最终同意来这里上学的一个原因。 “学校的保安在他的后车厢里发现了两盎司的大麻。”说着,校长又递过来几张八开白纸。 她接过来,只看见了题头的两个字“调查”和“报告”,便说:“这,这不会是他的。一定不是。”她的声音很低,像在乞求。 “你儿子已经供认不讳了,是他用信用卡买的。”校长十分笃定地看着她,那双蓝里泛灰的眼睛,让露茜觉得里面全是厌恶和鄙视。 “不,不会的,这一定不是真的。”她一个劲儿地摇头,声音近乎在喃喃自语。 “周三将召开紧急听证会,董事会将讨论对此事的处理决定。你儿子现在已经被停课了,周三上午必须出席听证会,等候最终裁决。” “学校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儿?”她梦醒一般,急急地问。 “这种事情学校一向都是零度忍耐。按照惯例,参与吸毒是要被开除的。参与贩毒,恐怕要检察院说了才算数的。” …… ——摘自中篇小说《零度忍耐》,作者秋尘,原发《长城》 阅读全文请白癜风复色治愈白癜风需要多少钱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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