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花儿五记孔明养花有年，朝花夕拾，记之五则，以存念那些似水流年。一记：景天树上世纪90年代初，编辑部搬进了新的办公室。雷波坐在我的对面。一日，两人谈花正欢，雷波眼睛滴溜一转，随机发光，光指飘窗之外的阳台。正下蒙蒙春雨，阳台上水淋淋的。顺着雷波的目光看去，只见阳台的栏杆之上，趴了一疙瘩绿，晶莹滚泪，甚是生动。开了门细看，只见那叶肥厚而簇拥，透着勃勃生机。雷波一个箭步闪出，又一个退步缩回，那绿就在他手上了。几位女士都跑过来围观，啧啧连声，都说可爱。恰好窗台上闲置了花盆，我就提议养起来，众声附和。雷波就用铅笔屁股将盆土拨拉开，将手中绿掐去了底部的叶，露出绿干，插入土中，用手指压实。编辑部数何大凡（大姐，我们编辑部有个口头约定，不论齿序，倶呼大名）最勤快，勤者多劳，我们就拜托她照管。她满口应承，并把花盆搬到伸手可及的窗台。往后的日子，那盆绿在我们眼里若有若无。我与雷波偷懒，常将隔夜的茶水倾入盆中，并不顾忌那绿的好恶。一次吃肉夹馍，雷波嫌肥得流油，将肉剔出，埋进土里。大家都忙案头工作，新鲜劲儿一过，那盆绿也就被视而不见了。这年冬，窗外飞雪，我到阳台赏月，偶尔回头，只见窗台的花盆已被绿占满，绿得流油，我惊叹不已，也喜爱不已。我已问知，那绿叫景天，又名玉树，只长叶，可高大；似乎开白花，却罕见。何大凡见我喜爱，就说：“你住了新房，这盆花送你吧！”我乐得不推辞，当天就带回了家。那是我第一次分房，第一次把花带回家。那盆景天被我置于书房茶几上，最是醒目，但有人来，必行注目礼，问：“啥花？真精神！”伸手想摸，被我阻止，顺口道：“不敢摸，这是女花！”大笑，得意洋洋，不加掩饰。读书眼累了，我便歪在沙发上，端着茶杯，兴趣和目光全在那肥嫩的绿叶上了。一眼的绿，一眼的性感，一眼的生动。我那时的所谓新居，位于红武里家属院，不足60平方米，书房是最大的一间。一楼，东西走向，没有阳台，楼外是高墙，强外是马路，马路另一侧也是林立的高楼。每年，除了春分、秋风，晴日有晨阳抛洒一缕，平日是见不到阳光的。我并没有意识到景天是离不开阳光的，只是个爱，小心翼翼喷水，用尽心思呵护，但还是眼看着叶子失去了光泽，枝干也似负累，不能擎起冠盖，给了支架也不能阻止歪斜。绿叶先是消瘦，然后萎靡，随即萎缩，终于枯瘪，手触即落。有人建议我端出屋去，晒晒太阳。我搬到院子，置于花坛的边上，早晚必看顾，叶子反而更快掉落，终于几成光杆。有人说，放着别管，等发新芽。越冬，我的景天没有等到春天。我的总结是万物生长靠太阳，没有阳光，爱并不能使景天茁壮成长。二记：太阳花一年春暮，下班回家，忽然有一撮绿从楼上抛下，落在我的脚上。我很惊讶：“这是太阳花嘛，谁扔的？”仰头，一家阳台上长发飘飘，一甩而隐。我即弯腰拾起，竟有胭脂气味。想扔进垃圾箱，那箱里已满，凸出西瓜皮，群蝇纷飞，竟怜惜了这太阳花苗，旋即改变注意，拿回了家。我家在11楼，有长阳台兼防火通道，水泥栏杆上有平台，正好放花盆。西晒，阳光充足。恰好有几个花盆闲置着，我即摆放整齐，浇透了水。又将那一撮太阳花苗儿分拣，掐下枝梢，一一插入盆土之中，然后就只剩下期待了。我认识太阳花很偶然。更早，还是住红武里家属院的时候，人说仙人球好养，不见阳光照样生长，我就将办公室养的一盆仙人球带回了家。听信了那是懒花——不浇水，不见光，照样活的。养了不长时间，就明显蔫了。面对半死不活的仙人球，心疼，后悔已来不及了。有访友点拨我：“万物生长靠太阳，有例外的吗？”一句话点醒了我。打量仙人球良久，舍不得丢，如何是好？忽然灵机一动，想起了单元门楼上有个平台，那里西晒，阳光充足。没有犹豫的理由，立即寻梯子将仙人球搬了上去。那个平台上面是个凹槽，花盆摆进去，就被遮蔽了，平日出入门楼是看不见的。时间不长，心上已没有仙人球了。一日，下班回家，刚进院子，就被锅炉工张师挡住，手指门楼说：“你看！”门楼上是一簇鲜艳的红。我就好奇了，端梯子上去，真惊艳了！一盆红花，像极了一团火焰，覆盖了仙人球。将那锦簇一团的红花轻轻地拨拉开，只见我的仙人球竟萎缩成一疙瘩黑“牛粪”了！这不是鲜花插在牛粪上吗？自己噗嗤一下笑了。掐了几朵红花，下了梯子。张师告诉我，那叫太阳花，也叫不死花，扔得再久都不死，见水见光，就复活了。我的仙人球花盆里，如何就长出“不死花”呢？我与张师分析，或者是一只鸟儿拉下了一粒屎，恰好落在我花盆里，那屎里有未消化的太阳花籽儿；或者是一只鸟儿噙了太阳花籽儿飞行，飞过时恰巧掉落在我花盆里。若其不然，那就是风儿飞播的。盆里的土太肥了，阳光也充足，水分也足够。那一粒籽儿发芽、出苗，生长开花，不足半年，就长成了这样。但我还是有点困惑，对张师说：“你看那门楼上边哪里经得住夏日的阳光烘烤？”张师笑了，说可能有他的一半功劳。他为了给院子降温，也为了那墙壁干净卫生，时常用水冲刷地面时，顺势也冲刷墙壁，水射出去，高过了门楼。我当即竖起拇指夸他：“‘无心插柳柳成荫’，真是你的功劳！”那几个花盆插了太阳花苗后，不几天就明显开始生长了。过了些日子，稀稀拉拉的苗儿都粗壮了，又都分蘖出了旁枝。花盆放在高台上，阳光充足，雨也能淋上，就懒得浇水了。忙的日子里，早晚匆匆来去，竟视而不见。忽一日对门老者喊我，我问何事，他领我走向阳台，顺手一指，我的天，太美了！满盆的赤橙黄绿青蓝紫一溜儿摆，我真不相信了自己的眼睛。老者也惊叹，说他见过多人养太阳花，未见过长得这么好看、这么提神的。枝干也结实，生机勃发，结团簇拥。我事后才知道，老者每天都给花盆里浇水。入伏后大热，阳光如火，可以说火烧火燎，早晚给水都满足不了蒸发，老者是见干就浇，天天记着。老者与我总结：不死花不等于真不死。好活，也容易半死不活。只有阳光和水都充足，太阳花才可能长成眼前的样子。三记：虎刺梅很久以前的事了。一日，去同事鱼淑芳女士办公室说话，见一花盆里硬枝盘绕，蘖枝蓬勃，梢头倶着红花，那红就像缀上去的，生动得令人心惊肉跳，就问：“真的？假的？”心里认定是假的，鱼女士答：“是真的！”她富态而白，貌若观音，平日莫说诓语，谑语都难出口的。我脱口而出：“美哇！”她也脱口而出：“拿去！”笑得淡淡的，一脸平静。我亦笑道：“君子不夺人所爱！”低头，观赏了良久。她告诉我，那叫虎刺梅。其后，隔三天五日，有事没事，就踅进她办公室，把虎刺梅端详半天。我喜欢那带刺的红，别是一种艳娇。一日，去鱼君办公室，看见她窗台上多了一个小花盆，盆里插了一枝虎刺梅，虎虎有生气。我笑着问给谁的，她说：“给你的！”脸上似笑非笑。又说：“虎刺梅可以插活，但怕你插不活，就替你插一盆，生根了，可以端走。”我端起花盆说：“我端走了！”她笑道：“你端走！”我走到门口说：“我真端走了！”笑得合不拢嘴。真端走了。刚回到自己办公室，鱼君电话来了，嘱咐我：“水不干不浇，一次浇透！”我就照着去做，很快就发了新芽，很快又吐出了红花，那红极是吸睛，玲珑娇小，惹人怜爱，先是一二三，然后七八九，渐渐就数不清了。我换了花盆，长得越发欢势。过了若干年，我的虎刺梅可与鱼君的虎刺梅媲美了。一位红颜看见后，嫣然一笑，就想端走，被我夺回，说：“那舍不得！”她很惊诧：“不就是一盆花嘛！”我将花小心翼翼放回原处，回过头说：“我请你吃鱼！”她只要花。我说：“请你吃鲈鱼！”她吃了鱼，抹了红唇，犹说我啬皮。我回敬她：“你才知道？”过后，如法炮制，也扦插了一盆，养活后送给了她。我将虎刺梅搬回了家。冬天放在东边阳台上，春夏秋移到西边公共阳台上。已长成“庞然大物”，浑身是刺，不留神挨上了，就会被刺疼。对门住了一位老者，比我还爱她，早晚呵护，无微不至。他将横枝圈箍起来，居然有了造型。我是喜欢自然姿态的，但鉴于她浑身长刺，时常伤人，也就默许了。花满枝头的时候，我常与老者一起观赏，心里喜悦，溢于言表。老者手不闲着，见有横枝长出来，必要设法弯回去。我告诉他：“花很疼的！”老者哈哈大笑，手绝不会停下来。他认为对的，他就会去做。我对虎刺梅说：“爱你没商量！”是说给老者听的，他笑得像弥勒佛。一年秋尽，我对老者说：“虎刺梅该过冬了！”花盆换了多次，枝冠庞大，盆大而沉，我已不能一人搬动，必须借助老者两手，才能将花盆托起。往年，老者比我还主动，时常是他端起，我帮扶，但这次他没有立即响应，而是很严肃地告诫我：“别搬了，电视上说，虎刺梅致癌！”我很惊讶：“是吗？”心里嘀咕，竟放弃了搬动，只问了一句：“能过冬吗？”老者答：“不会冻死吧？”答非所问。这个冬天，虎刺梅成了光杆。来年春上，迟迟不见发芽，用棍子一拨拉，早已干枯了。不死心，继续浇水，到底没有活过来。老者叹息：“怎么会呢？”又自言自语：“按说不会的。”对我说：“对不起！”我安慰他，也安慰我：“和人一样，我们尽心了！”四记：牵牛花我第一次见牵牛花，是在从前一个女友家的院子里。我踏着朝露，沐浴着晨雾，哼着当时的校园流行歌曲《年轻的朋友来相会》，一路走去。女友笑吟吟立在院门口，一脸春色。步入院门，芳香扑鼻而来，我扭头问：“你身上洒了香水？”猛抬头，满眼的花朵，紫，蓝，红，白，四色相间，比美似的，斗得耀眼夺目。花蔓攀绕梧桐树上，花如漏斗，女友说那叫喇叭花。我在花下逗留了良久，不忍离去，女友就骂我是个花花肠子，喜欢拈花惹草。我不分辩，跟她进屋。中午离去时，抬眼望那紫、蓝、红、白的花，我心一颤，脱口而出：“怎么都蔫了？”女友的祖母蹒跚着跟出来说：“朝颜花呀，一见太阳就蔫了！”女友也接住了话头说：“你明早再来，又花开一片！”我只顾走，没有回头。头顶上天蓝云白，太阳却毒。径直回到家，心里不自在。不久，我与女友分了手。一年春，有朋自乡下来，见我阳台上的花盆闲置着，顺手从口袋里掏出几粒儿黑籽给我，说是牵牛子，种出来开牵牛花。我好古，古诗古文里有牵牛花，只是未放在心上。我接过牵牛子，稀里糊涂种了，并不指望发芽、开花、结果。眼见盆里土干了，就给浇些水。盆里出了绿芽，我多少有点儿惊喜。我出差半个多月归来，盆里已插了棍子，那绿芽长成了蔓，顺着棍子绕爬而上。我知道是邻居干的，他喜欢一切植物。邻居是个勤快人，我每日起床的时候，我的牵牛花蔓上已经水淋淋了。入夏的时候，花蔓已爬满了窗子。绿叶有手掌大，酷似人的心脏，又像女性的卵子，毛茸茸的，脸贴上去有点儿扎。几乎每个叶的腋窝，都长出花苞。忽一日早上，有两个花苞开放，形状让我心里一阵痉挛。“这不是喇叭花吗？”我说。邻居笑道：“牵牛花就是喇叭花呀！前者取意，后者取形。早上天不亮，花就开放了，似在催人牵牛耕耘，所以叫牵牛花。”我仰视了半晌，没有言语。自寻思，这牵牛花应该别有寓意。是否牛郎托生的呢？牛朗织女，天生一对，却天河横亘，只能守望，不能共枕。忽然就联想到第一次见牵牛花的情景，悲从中来，泪流一脸。我爱上了牵牛花，从早到晚都在用心呵护她。早上行云，晚上布雨，牵牛花蔓越长越欢，枝上生枝，枝又生枝，偌大个窗口容她不下了。我就为她搭架，牵线，她也就顺势蔓延，不几天就爬满了一面墙壁。盛极一时，蔚为大观。花朵也繁，俱为紫色，色正而嫩鲜，十分耐看。我的阳台为西向，整个早上不见阳光，整个早上花就一直鲜艳夺目。日一过午，阳光普照阳台，可怜的牵牛花都纷纷萎缩了。听说她喜爱阳光呀！花凋落后，枝上留了许多果苞，黄而暴裂，竟是一包黑色的牵牛子。忙里偷闲，我就立在阳台上看牵牛花，花艳花蔫，都百看不厌。她生命的真蒂在蔓，柔软而不失坚韧，依附而不失个性，梢头永远向上不屈。正如小鸟依人，不但不势利，反而令人怜爱。一转眼间秋凉风冷，一壁牵牛花叶都相继发黄而枯了。邻居说：“牵牛花已经完成使命了！”我顺口问：“牵牛花有什么使命？”邻居说：“尽可能生枝，尽可能开花结果。”我恍然大悟。万物如人，为活而活，活着就有意义呀！何况牵牛花不只是活过，还展示过自己的美呀！五记：四季梅买文竹的时候，卖花姑娘没有零钱找，顺手给了几株绿的植物，说是四季梅，很好养。眼见一副笑吟吟的脸比一街的花还要好，就顺手接过，放进了花盆。回到家，四季梅已经蔫了。本想扔，脑际竟然闪过卖花姑娘的面影，就于心不忍，寻了一个闲置的花盆，栽了进去，又浇足了水。并不指望她活，却活了，活的还很旺，长出了许多绿枝绿叶，还在枝头吐出了花蕾。等到蕾儿绽开，酷似梅，却比梅花瘦；色粉红，越看越觉着可爱。竟又联想到卖花姑娘。花鲜艳了几日，就败了。我心已满足：毕竟卖花姑娘不欺我！过了一些时日，旧枝未老，又生新枝，枝上又吐出了花蕾，使我顿生了意外的喜悦。由夏而秋，花开花落数次，我也顿悟了数次。一年到头，春天只有一次，四季梅的春天却有数次。在我的眼里，花开，春天就来；花落，春天就去。人也有花季，却不如四季梅，花开了落，落了开，周而复始，让人喜悦。每一次花开，都展示着生命的美丽；每一次花落，又都释放着生命的真蒂。有花却无果，为什么？四季梅只为美而生，美就是“果”——让人爽心悦目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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